釋《詩經‧鄘風‧桑中》──衛君祭祀先妣

釋詩經《鄘風‧桑中》

 

薛元澤

 

 

【詩文】

爰采唐矣,沬之鄉矣。云誰之思?美孟姜矣。

期我乎桑中,要我乎上宮,送我乎淇之上矣。

爰采麥矣,沬之北矣。云誰之思?美孟弋矣。

期我乎桑中,要我乎上宮,送我乎淇之上矣。

爰采葑矣,沬之東矣。云誰之思?美孟庸矣。

期我乎桑中,要我乎上宮,送我乎淇之上矣。

 

 

【詩義】

衛君以唐(水果)、麥(麥食)、葑(蔬菜)祭祀孟姜、孟弋、孟庸三位先妣。

 

 

【注釋】

爰:在這裡。

唐:甘棠。

沬:牧野。

鄉:南。

云:語助。

思:想念,追思。

美:善也,有美德也。

期:定期約會。

桑中:桑林之中,指墓園。

要:祈求、祭拜也。

上宮:宗廟。

葑:蔓菁、大頭菜。

 

 

【翻譯】

在這個地方採甘棠啊!沬的南方啊!這是在追思誰?有美德的姜氏長女啊。

我定期到桑林中瞻仰妳。我在宗廟上祭拜妳。我在淇水水面上目送妳啊。

在這個地方採麥子啊!沬的北方啊!這是在追思誰?有美德的弋氏長女啊。

我定期到桑林中瞻仰妳。我在宗廟上祭拜妳。我在淇水水面上目送妳啊。

在這個地方採蔓菁啊!沬的東方啊!這是在追思誰?有美德的庸氏長女啊。

我定期到桑林中瞻仰妳。我在宗廟上祭拜妳。我在淇水水面上目送妳啊。

 

 

【詩義回顧】

(1)        《毛序》:「〈桑中〉,刺奔也。衛之公室淫亂,男女相奔,至於世族在位,相竊妻妾,期於幽遠,政散民流而不可止。」《鄭箋》:「衛之公室淫亂,謂宣惠之世,男女相奔,不待媒氏以禮會之也。世族在位,取姜氏、弋氏、庸氏者也。竊,盜也。幽遠,謂桑中之野。」

(2)        《集傳》:「衛俗淫亂,世族在位,相竊妻妾。故此人自言,將采唐於沬,而與其所思之人相期會迎送,如此也。」

(3)        王質《詩總聞》:「姜氏、弋氏、庸氏,皆當時著姓,當是國君微行,以采茹為辭,約諸女之中意者,期諸某所,要之某所。雖為勢力所逼,而親黨為榮,故送者無他辭。」

(4)        季本《詩經解頤》:「衛俗淫奔,雖巨室之妻,亦比比與人期會而迎送之,不以為恥。期後之私之男子託采物以至其地,而追思之,故作此詩也。」

(5)        豐坊《詩說》:「〈采唐〉,宣姜召公子頑于公桑,久處而遠送。國人刺之而作是詩。」

(6)        牟庭《詩切》:「〈桑中〉,刺醜夫得美室而不諧也。」

(7)        郭沫若《甲骨文研究》:「邶鄘衛迺殷之舊地,詩中之沬鄉及《書》之妹土,殷都之朝歌,今之湯陰附近也。所謂『其我乎桑中,要我乎上宮』,要者,交也,抱也;桑中即桑林所在之地;上宮即祀桑林之祠,士女於此合歡。而一人所追思之女子迺有孟姜、孟弋、孟庸三人,此與〈溱洧〉既且之士又與它女相謔者正同。一事而思三女,一女所要可知亦不只一士,此迺古習,不能一概以淫風目之也。」[1]

(8)        陳子展《詩經直解》:「〈桑中〉,揭露衛之統治階級貴族男女淫亂成風之作。詩意自明。蓋出自民間歌手。《序》云刺奔,是也。詩中稱我,並非詩人自我,乃託為三人淫亂之自我,以揭露其竊人妻妾自鳴得意,正所以深刺之,刺之至巧者也。」[2]

(9)        聞一多《聞一多全集詩經篇‧神話篇》:「先妣也就是高禖。……〈桑中〉、〈溱洧〉等詩所昭示的風俗,也都是祀高禖的故事。」

(10)    高亨《詩經今注》:「這是一首民歌,勞動人民(男子們)的集體口頭創作,歌唱他們的戀愛生活。並不是真有這樣的一男三女或三對男女戀愛的故事。」[3]

(11)    屈萬里《詩經詮釋》:「此男女相悅之詩。」[4]

(12)    斐普賢《詩經評註讀本》:「這是一句問、一句答的對口山歌,三章最後相同的三句是眾聲齊唱的和聲。正是里巷歌謠男女相與詠歌的樣品。桑中、上宮、淇水之上,都是朝歌附近衛國仕女郊遊勝地。這詩內容就是以郊遊為背景,對一個自吹善交女友的男子予以戲謔嘲弄的集體創作。」[5]

 

 

【詞意回顧】

(1)        《毛傳》:「唐,蒙,菜名。」

(2)        《正義》:「《釋草》云『唐蒙,女蘿。女蘿,菟絲。』舍人曰:『唐蒙名女蘿,女蘿又名菟絲。』孫炎曰:『別三名。』郭璞曰:『別四名。』則唐與蒙或並或別,故三、四異也。以《經》直言『唐』,而《傳》言『唐蒙』也。《弁》傳曰:『女蘿,菟絲,松蘿也。』則又名松蘿矣。《釋草》又云:『蒙,王女。』孫炎曰:『蒙,唐也。』一名菟絲,一名王女,則通松蘿、王女為六名。」

(3)        高亨《詩經今注》:「唐當讀為棠,梨的一種,味甜。采唐就是摘取棠樹的果。」[6]

沬之鄉

(1)        《毛傳》:「沬,衛邑。」

(2)        《集傳》:「沬,衛邑也。《書》所謂妹邦者也。」

(3)        牟庭《詩切》:「古語謂南曰鄉,蓋取面南向明之意,猶謂北堂為背也。然則沫之鄉,即衛之南也。」

(4)        馬瑞辰《傳箋通釋》:「沬,《書‧酒誥》作妹邦。沬、妹均从未聲,未、牧雙聲,故馬融《尚書注》云『妹邦即牧養之地』,蓋謂妹邦即牧野也。妹、牧、母亦雙聲,牧《說文》作坶,云『朝歌南七十里地』。《後漢書‧郡國志》『朝歌縣南有牧野』,正與妹在鄘地居紂都之南者合。《左傳》『鄭人侵衛牧』,杜注:『牧,衛邑。』牧邑即沬邑也。」

(5)        聞一多《詩經通義乙》:「一章『沬之鄉矣』,二章『沬之北矣』,三章『沬之東矣』。二三『北』、『東』皆以方位言,一章之『鄉』當與同例。鄉即向背字,或作嚮,北謂之背,則南可謂之鄉。『沬之鄉矣』猶言『沬之南矣』。沬謂沬水。舊以『沬鄉』為地名,非是。」

桑中、上宮

(1)        《毛傳》:「桑中、上宮,所期之地。」

(2)        《集傳》:「桑中、上宮、淇上,又妹郷之中小地名也。」

(3)        季本《詩經解頤》:「桑中,采桑之處也。宮,猶室也,合院曰宮。桑在下濕之地,而宮在其上,故曰上宮。」

(4)        姚際恆《詩經通論》:「『桑中』即桑之中;古衛地多桑,故云然。『上宮』,孟子『館於上宮』,趙岐註,『樓也』。謂期于桑中,要于桑中之樓上也。《毛傳》謂『桑中、上宮,所期之地』,《集傳》謂『沫鄉之中小地名』,並非。」

(5)        牟庭《詩切》:「桑中,謂桑樹林中,貴家女采桑處也。《孟子》趙注曰:『上宮,樓也。』」

 

 

【詩義辨正】

   此詩詩義以《毛序》「刺淫奔也。衛之公室淫亂,男女相奔,至於世族在位,相竊妻妾,期於幽遠,政散民流而不可止」的說法影響後世最為深遠。朱熹《集傳》雖將「刺淫奔」改為「此人自言」,但還是認為「衛俗淫亂,世族在位,相竊妻妾」。此詩有「男女相奔」、「相竊妻妾」之意嗎?此詩是詩人「刺淫奔」,還是詩人即淫者?

   「男女相奔」會互相送別嗎?世族「相竊妻妾」,竟公然相送嗎?《毛序》的說法令人難以置信。此詩提到三個方位:沬之鄉(南)、沬之北與沬之東,三位女性:孟姜、孟弋與孟庸。衛是姬姓,孟姜、孟弋、孟庸應是分別從沬的南方、北方、東方嫁入衛國的外國女性。然而這三位女性為何會不約而同「期我乎桑中」、「邀我乎上宮」與「送我乎淇之上」?

   解這首詩的關鍵在「桑中」與「上宮」。姚際恆《詩經通論》:「『桑中』即桑之中」,是也。牟庭《詩切》:「桑中,謂桑樹林中。」桑樹林在野外,而野外為何有「宮」?《召南‧采蘩》「公侯之宮」,《毛傳》:「宮,廟也。」上,《說文》:「高也。」《蔡邕‧獨斷》:「上者,尊位所在。」上宮,宗廟也

   既然在桑中之上宮,則此詩當然與祭祀有關。《聞一多全集詩經篇‧神話篇》:「先妣也就是高禖……〈桑中〉、〈溱洧〉等詩所昭示的風俗,也都是祀高禖的故事。」此詩詩人就是在祭祀先妣。本文認為詩人是衛國國君,孟姜、孟弋與孟庸都是詩人的女性先祖。既然三位女性都是詩人的先祖,詩中為何說「期我乎桑中」、「要我乎上宮」、「送我乎淇之上矣」?

   本文認為,「期我」、「要我」、「送我」分別是「我期」、「我要」、「我送」的倒裝。期,定期也。期我乎桑中,我定期到桑樹林中瞻仰妳們。要,求也,祈求也,祭拜也。要我乎上宮,我在宗廟上祭拜妳們。桑中是墓園,詩人應是從衛都渡淇水而來。祭祀完先妣後,再渡淇水回衛都。送我乎淇之上矣,我在淇水之上目送妳們啊。

 

 


[1] 郭沫若,《郭沫若全集‧甲骨文字研究》(北京:科學出版社,1982),頁62

[2] 陳子展,《詩經直解》(上海:復旦大學出版社,1983),頁148-149

[3] 高亨,《詩經今注》(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9),頁68

[4] 屈萬里,《詩經詮釋》(台北:聯經出版事業公司,1983),頁88

[5] 斐普賢,《詩經評註讀本》(台北:三民書局,2008),頁118

[6] 高亨,《詩經今注》,頁69

本篇發表於 鄘風, 詩經, 國風 並標籤為 , , , , , 。將永久鏈結加入書籤。

發表留言

這個網站採用 Akismet 服務減少垃圾留言。進一步了解 Akismet 如何處理網站訪客的留言資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