釋《詩經‧小雅‧鹿鳴》──成王祭悼追思周公

釋詩經《小雅‧鹿鳴》

 

薛元澤

 

 

【詩文】

呦呦鹿鳴,食野之苹。我有嘉賓,鼓瑟吹笙。吹笙鼓簧,承筐是將。人之好我,示我周行。

呦呦鹿鳴,食野之蒿。我有嘉賓,德音孔昭。視民不恌,君子是則是傚。我有旨酒,嘉賓式燕以敖。

呦呦鹿鳴,食野之芩。我有嘉賓,鼓瑟鼓琴。鼓瑟鼓琴,和樂且湛。我有旨酒,以燕樂嘉賓之心。

 

 

【詩義】

此詩的「嘉賓」是成王對死後葬在成周的魯周公的稱呼。此詩是成王追悼周公,一方面讚揚他提出「視民不恌」的思想,一方面讚揚他精於音樂。

 

 

【注釋】

○呦呦:何楷《詩經是本古義》:「呦,《說文》云:『鹿鳴聲也。』鳴非一鹿,故曰呦呦。」

○苹:郭璞云:「今藾蒿也。」

○嘉賓:《說文》:「嘉,美也。賓,所敬也。」嘉賓,完美而令人尊敬的人。

○鼓瑟:彈瑟。

○鼓簧:簧,發聲器,這裡指瑟弦。鼓簧,撥動瑟弦,即彈瑟。

○承筐是將:承筐,指裝載笙、瑟等樂器的竹容器。將,大也。承筐是將,裝載樂器的竹容器實在很大。

○好:喜歡。

○示我周行:示,展示。周行,指周緻的祭品行列。示我周行,向我展示周緻的祭品行列。

○蒿:《集傳》:「蒿,菣也,卽青蒿也。」

○德音孔昭:有益的教誨非常彰顯。

○視民不恌:對待人民不要過分,不要壓迫人民。

○是則是傚:何楷《詩經世本古義》:「則,法;傚,學也。」是則是傚,以此遵循仿效。

○我有旨酒:有,侑也,進獻也。旨酒,美味的好酒。我有旨酒,我獻上美酒。

○式燕以敖:式,俯首行禮,致敬也。燕,安也。敖,大俎,裝祭品的大器具。式燕以敖,以大俎向死者致敬請安。

○芩:《釋文》:「《說文》云:『蒿也。』」

○和樂且湛:《中庸》:「發而中節謂之和。」湛,精湛。和樂且湛,旋律悅耳且技巧精湛。

 

 

【翻譯】

鹿呦呦的叫著,在野地上吃賴蒿。我有一位完善的賓客,他會彈瑟與吹笙。他吹過的笙彈過的瑟,裝載的竹筐實在很大。這裡的人對我很好,帶我參觀完備精緻的祭品行列。

鹿呦呦的叫著,在野地上吃青蒿。我有一位完善的賓客,他的有益教誨非常彰顯。對待人民不要苛刻,有德的國君以此遵循仿效。我獻上美味的好酒,以大俎向嘉賓致敬請安。

呦呦叫著的鹿,在野地上吃香蒿。我有一位完善的賓客,他會彈瑟與彈琴。他彈過的瑟彈過的琴,旋律悅耳且技巧精湛。我獻上美味的好酒,以安樂嘉賓的心。

 

 

【詩義回顧】

(1)      《毛序》:「〈鹿鳴〉,燕群臣嘉賓也。既飲食之,又實幣帛筐篚,以將其厚意,然後忠臣嘉賓得盡其心矣。」

(2)      鄭玄《儀禮注》:「〈鹿鳴〉,君與臣下及四方之賓燕,講道修政之樂歌也。」

(3)      朱熹《集傳》:「此燕饗賓客之詩也。蓋君臣之分,以嚴爲主;朝廷之禮,以敬爲主。然一於嚴敬,則情或不通,而無以盡其忠告之益。故先王因其飮食聚會,而制爲燕饗之禮,以通上下之情。而其樂歌又以鹿鳴起興,而言其禮意之厚如此。」

(4)      何楷《詩經世本古義》:「〈鹿鳴〉,文王燕羣臣嘉賓之詩。」

(5)      家井真《詩經原意研究》:「此篇為歌咏宗廟祭祀情形的詩。」

 

 

【詞意回顧】

●呦呦鹿鳴

(1)      《集傳》:「呦呦,聲之和也。

(2)      何楷《詩經世本古義》:「呦,《說文》云:『鹿鳴聲也。』鳴非一鹿,故曰呦呦。

●苹

(1)      《毛傳》:「苹,蓱也。」

(2)      《鄭箋》:「苹,藾蕭。」《正義》:「《釋草》文。郭璞曰:『今藾蒿也。初生亦可食。』陸機《疏》云:『葉青白色,莖似箸而輕脆,始生香,可生食,又可食。』是也。易傳者,《爾雅》云:『苹,蓱。』其大者為蘋,是水中之草。《召南采蘋》云『于以采蘋,南澗之濱』者也,非鹿所食,故不從之。」

(3)      嚴粲《詩緝》:「《釋草》苹有二種,一云『苹,萍,其大者蘋。』此水生之苹也。解見〈采蘋〉。一云『苹,藾蕭。』郭璞云:『今藾蒿也。』此陸生之苹也,即鹿所食是也。」

(4)      何楷《詩經世本古義》:「《毛傳》、《說文》皆以為萍。按:萍乃水中所浮者,非野所生,非鹿所食,故《鄭箋》不從。而羅願駁之,以為古人以水草之交為麋,則麋鹿亦食水草。今鹿豕多就水旁食,又人家養豕皆以苹食之,何嫌于鹿不食乎?愚謂羅說非也。考《爾雅》先云『萍,蓱』,又云『苹,藾蕭』,萍、苹字異,實非一物,安得混苹為萍乎?」

●嘉賓

(1)      《正義》:「言群臣嘉賓者,群臣,君所饗燕,則謂之賓。序發首云『燕群臣』,則此詩為燕群臣而作。經無群臣之文,然則序之群臣,則經之嘉賓,一矣,故群臣嘉賓並言之,明群臣亦為嘉賓也。」

(2)      《集傳》:「賓,所燕之客,或本國之臣,或諸侯之使也。」

(3)      何楷《詩經世本古義》:「《序》以羣臣、嘉賓對言,則似謂羣臣為本國之臣,嘉賓為四方之賓。然詩不言羣臣,惟言嘉賓,則總謂羣臣為嘉賓,待臣之厚也。朱子曰:『于朝曰君臣,于燕曰賓主焉。先王以禮使臣之厚,于此見矣。』」

(4)      家井真《詩經原意研究》:「嘉賓,指祖靈。」

●吹笙鼓簧

(1)      《毛傳》:「簧,笙也。」

(2)      《集傳》:「簧,笙中之簧也。」

●承筐是將

(1)      《毛傳》:「筐,篚屬,所以行幣帛也。」

(2)      《鄭箋》:「承猶奉也。」

(3)      《集傳》:「承,奉也。筐,所以盛幣帛者也。將,行也。奉筐而行幣帛。飮則以酬賓送酒,食則以侑賓勸飽也。」

(4)      何楷《詩經世本古義》:「承,藉也。筐,篚屬。承之以筐,指幣帛言。《書》曰:『篚厥玄黃』,是也。將,奉也。孔云:『飲有酬賓送酒之幣,食有侑賓勸飽之幣。』或疑《燕禮》無用幣之文,兒燾謂:『《周語》云:「體解節折而共飲食之,於是乎有折俎加豆,酬幣燕或以示容合好。」則燕未嘗不用酬幣也。』」

(5)      斐普賢《詩經評註讀本》:「承:奉。將:進奉。此句謂盛禮物於筐中以進奉賓客。」

(6)      家井真《詩經原意研究》:「承,盛之假借字,裝盛之意。筐,裝蔬菜的竹製容器。將,行之假借字,排列成行之意。」

●人之好我,示我周行

(1)      《毛傳》:「周,至。行,道也。」

(2)      《鄭箋》:「『示』當作『窴』。窴,置也。周行,周之列位也。好猶善也。人有以德善我者,我則置之於周之列位。言己維賢是用。」

(3)      《正義》:「《中庸》云:『治國其如示諸掌。』注云:『示讀如「寘之河干」之寘。寘,置也。』是示、寘聲相近,故誤為示也。言以德善我者,謂賢人有德,以德能輔君,使之遷善。是以德施善於我,我則置之于周之列位。言己維賢是用,不間其親疏。朝無不賢之臣,故所饗燕而樂之也。」

(4)      《集傳》:「周行,大道也。古者於旅也語,故欲於此聞其言也。」「庶乎人之好我,而示我以大道也。」

(5)      何楷《詩經世本古義》:「人,指嘉賓也。好,猶愛也。周,《說文》云:『密也。』行,《毛傳》云:『列也。』彼嘉賓固素愛我者庶乎,當此時而有以示我于濟濟行列之中乎。」

(6)      姚際恆《詩經通論》:「『周行』,大路也。《毛傳》訓『至道』,《集傳》訓『大道』,皆非。此與〈大東〉『行彼周行』之『周行』同,猶云指我途路耳。」

(7)      李辰冬《詩經通釋》:「示,視之假借。……這首詩的周行也是大道之旁的意思。人之好我,示我周行,就是人家為喜歡我,到大道旁來看我。」

(8)      家井真《詩經原意研究》:「人,指前面的嘉賓(祖靈)。之,虛字。周行,正確的行為舉止之意。這裡指祖靈將正確的言行舉止傳授給當代的子孫後代。」

●德音孔昭

(1)      《鄭箋》:「德音,先王道德之教也。孔,甚。昭,明也。」

(2)      何楷《詩經世本古義》:「德音,善言也。與上章示我周行相應。孔,甚;昭,明也。此言嘉賓教益于我,皆有德之言,甚昭明也。」

●視民不恌

(1)      《毛傳》:「恌,愉也。」

(2)      《鄭箋》:「視,古示字也。飲酒之禮,於旅也語。嘉賓之語先王德教甚明,可以示天下之民,使之不愉於禮義。」

(3)      《集傳》:「視,與示同。恌,偸薄也。……示民使不偷薄。」

(4)      何楷《詩經世本古義》:「視民,曹氏云:『與『視民如傷』同義。』恌,輕薄也。其視民也,不敢以輕薄之義視之,故其所言無非造福民生之言。君子讚美嘉賓也。」

(5)      姚際恆:「『視』,鄭氏謂古『示』字。按上有『示』字,不應又作『視』。蓋『視民』猶『民視』,謂小民視之,不敢習為偷薄之行。」

(6)      馬瑞辰《傳箋通釋》:「《爾雅》:『佻,偷也。』《說文》:『佻,愉也。』『愉,薄也。』《左氏》昭十年《傳》及《說文》、《玉篇》引《詩》皆作『視民不佻』,服注《左傳》云:『示民不愉薄。』與《箋》義合。是字當以佻及愉為正。恌(原文作佻)、偷二字皆《說文》所無,今《毛詩》經作恌,定本作偷,皆俗字。」

(7)      高亨《詩經今注》:「視,讀為示(三家詩視均作示)。恌,與佻同。《爾雅‧釋言》:『佻,偷也。』偷是輕佻,奸巧之意。此句言嘉賓能夠以不恌的榜樣,昭示人民。」

(8)      斐普賢《詩經評註讀本》:「視:對待。恌:同佻,鄙賤。此句謂『看待人民不輕賤』,即尊重人民。」

●君子是則是傚

(1)      《毛傳》:「是則是傚,言可法傚也。」

(2)      嚴緝《詩緝》:「雖君子之人猶法則之,視傚之,言可為善類之師表也。」

(3)      何楷《詩經是本古義》:「則,法;傚,學也。言嘉賓以不恌之德,而行為孔昭之音,信乎其為君子,而我當尊所聞而師法之也。」

(4)      馬瑞辰《傳箋通釋》:「《傳》言「可法效」者,謂君子可為人則效,是謂君子即嘉賓。鄭注《鄉飲酒》、《燕禮》皆以為嘉賓有明德可則傚,與《傳》義合,至箋《詩》則謂嘉賓為君子所則傚。以經文求之,經言『是則是傚』,不言『可則可傚』,當以《箋》義為允。」

●式燕

(1)      何楷《詩經世本古義》:「式,用也。燕,通作宴,《說文》云:『安也。』」

(2)      高亨《詩經今注》:「式,從而之意。燕,通宴,宴飲。」

(3)      屈萬里《詩經詮釋》:「式,發語詞。燕,同宴。」

(4)      余培林《詩經正詁》:「式,發語詞。燕,下章《傳》:「燕,安也。」此處義當訓安。《正義》曰:「宴飲以遨遊。」是以燕為宴。屈氏《詮釋》,高氏《今注》皆謂燕同宴,為宴飲之意;然『式……以……』為《詩經》中常見之套語,其用法與『既……且……』相似,其下二字多為形容詞,且意甚相近,〈南有嘉魚〉『式燕以樂』、『式燕以衎』,〈車舝〉『式燕且喜』、『式燕且譽』,可以為證。若以燕為宴飲,則與敖、樂、衎、喜、譽之意遠隔,亦無解於三章『燕樂嘉賓之心』。〈車舝〉篇無一酒字,而詩曰:『式燕且喜』、『式燕且譽』,見足燕非宴飲之意。」

●敖

(1)      《毛傳》:「敖,遊也。」

(2)      《集傳》:「敖、游也。」

(3)      馬瑞辰《傳箋通釋》:「《孟子》『般樂怠敖』,皆言樂也。《爾雅》舍人《注》云:『敖,意舒也。凡人樂則意舒。』是知敖有樂意。《傳》訓敖為遊者,《說文》:『敖,出遊也。从出放。』《邶風》曰:『以敖以遊。』敖、遊同義也。遊與豫同義,《孟子》趙岐《注》:『豫,亦遊也。』《爾雅》:『豫,樂也。』則遊亦樂也。『嘉賓式燕以敖』,猶〈南有嘉魚〉詩『嘉賓式燕以樂』,〈車舝〉詩『式燕且喜』、『式燕且譽』也。三章『以燕樂嘉賓之心』,燕樂猶上言『式燕以敖』耳。」

(4)      家井真《詩經原意研究》:「敖,心情平靜舒暢之意。」

●芩

(1)      《毛傳》:「芩,草也。」

(2)      《釋文》:「《說文》云:『蒿也。』」

(3)      何楷《》引羅願云:「〈鹿鳴〉所食三物:一曰苹,今賴蒿,始生香可食;二曰蒿,蒿甚香;三曰芩,芩亦香草。蓋草木之臭味相同,有同類食之之義。」

●和樂且湛

(1)      《毛傳》:「湛,樂之久。」

(2)      馬瑞辰《傳箋通釋》:「《爾雅》:『妉,樂也。』湛及耽、妉,皆媅字之假借。《說文》:『媅,樂也。』〈常棣〉詩《釋文》引《韓詩》:『耽,樂之甚也。』此詩《韓詩》蓋亦作耽。媅借作耽,猶訦、忱通作諶也。」

(3)      高亨《詩經今注》:「湛,深厚。」

 

 

【詩義辨正】

這首詩的詩義,最早的說法來自《毛序》:「〈鹿鳴〉,燕群臣嘉賓也。」其中的「群臣賓客」,孔穎達認為「嘉賓」就是「群臣」。朱熹模擬兩可,認為「嘉賓」可能是本國的官員,也可能是外國的使節。至於主人是誰,《毛序》與《集傳》都無有沒明說。鄭玄《儀禮注》:「〈鹿鳴〉,君與臣下及四方之賓燕,講道修政之樂歌也。」鄭玄認為主人是國君,何楷認為是文王,而余培林泛指為天子。不論主人是誰,嘉賓是群臣或是四方之賓,歷來學者都依從《毛序》對詩義的說法,認為此詩是在燕嘉賓。不一樣的說法來自家井真,他認為此詩是在「歌咏宗廟祭祀情形」,其中「嘉賓」指祖靈。

「我有嘉賓,鼓瑟吹笙」,《正義》:「我有嘉善之賓,則為之鼓其瑟而吹其笙。」孔穎達認為「鼓瑟吹笙」的主語是我。家井真說:「祖靈降臨宗廟來到我身邊,我們彈琴吹笙以示祭祀。」「鼓瑟吹笙」的主語是我們,而「我們」包含哪些人?二章「我有嘉賓,德音孔昭」,《鄭箋》:「德音,先王道德之教也。……嘉賓之語先王德教甚明。」鄭玄認為「德音孔昭」指嘉賓在述說先王聖明的德教。《儀禮‧鄉飲酒禮》鄭注:「嘉賓既來,示我以善道,又樂嘉賓有孔昭之明德可則效也。」鄭玄將「德音孔昭」一屬先王,一屬嘉賓,自相矛盾。「德音孔昭」緊跟在嘉賓之後,應當屬於「嘉賓」,鄭玄將之屬於先王,實在牽強附會。家井真認為「德音」指恩惠,他說「祖靈降臨來到我身邊,恩澤顯現光輝亮」。總之,不論「嘉賓」何指,「德音孔昭」的主語是「嘉賓」,應當沒有疑問。

「鼓瑟吹笙」的主語是我或我們,而「德音孔昭」的主語是「嘉賓」,前後兩句不相稱。既然「德音孔昭」在修飾「嘉賓」,本文認為,「鼓瑟吹笙」也是在修飾「嘉賓」。「德音孔昭」是指「嘉賓」說過的名言,而「鼓瑟吹笙」是指「嘉賓」很會彈瑟吹笙。

「承筐是將」,《毛傳》:「筐,篚屬,所以行幣帛也。」《正義》:「飲有酬賓送酒之幣,食有侑賓勸飽之幣。」《集傳》:「承,奉也。將,行也。奉筐而行幣帛。飮則以酬賓送酒,食則以侑賓勸飽也。」依前面學者的解釋,「承筐是將」是說奉承著幣帛以施行酬賓與侑賓。家井真則認為「承」是裝盛,「筐」是裝蔬菜的容器,「將」是排列成行,而此句是說「盛滿供物的竹筐排成行」。然而「承筐是將」緊接在「吹笙鼓簧」之後,它們之間沒有甚麼關係嗎?

二章「視民不恌,君子是則是傚」,君子依循傚法的就是「視民不恌」。三章「鼓瑟鼓琴,和樂且湛」,「和樂且湛」當然是指「鼓瑟鼓琴」。由此可見,首章的「承筐是將」就是指「吹笙鼓簧」。《集傳》:「簧,笙中之簧也。」如此,「吹笙鼓簧」都指笙,有重複之嫌。本文認為,「吹笙鼓簧」緊接在「鼓瑟吹笙」後面,則「鼓簧」就是「鼓瑟」。簧本是發聲的竹片,引伸為發聲器。琴瑟裡的發聲器是弦,則此處的「簧」就是指弦,也就是指瑟。如此,「鼓瑟吹笙」與「吹笙鼓簧」才能緊緊相扣。將,大也。「承筐是將」,裝笙瑟等樂器的竹筐實在很大。

「人之好我,示我周行」,王觀國《學林》:「『將』字與『行』字同音韻,則『周行』之『行』音『航』也。」「示我周行」之「周行」與《周南‧卷耳》的「周行」同義,完備精緻的祭品行列也。「人之好我,示我周行」,這裡的人對我很友善,帶我參觀完備精緻的祭品行列。

既然「周行」指祭品,則它用來祭祀誰?關鍵在「德音」一詞。《邶風‧日月》「德音無良」之「德音」,指父母生前的教誨。《鄭風‧有女同車》「德音不忘」之「德音」,指母親生前的教誨。《豳風‧狼跋》「德音不瑕」之「德音」,指周公生前的教誨。《小雅‧南山有臺》「德音不已」與「德音是茂」之「德音」,指文王生前的教誨。總之,德音是指死者生前的教誨。此詩的「德音孔昭」是在修飾「嘉賓」,則「嘉賓」應已過世。也就是說,「周行」是用來祭祀「嘉賓」。

既然「嘉賓」已過世,二章「我有旨酒,嘉賓式燕以敖」該如何解釋?有,侑也,這裡有進獻的意思。《禮記‧曲禮》:「君之所以為尸者,則自下之。尸必式。」《禮記正義》:「式,謂府下頭也。」式,俯首行禮也,致敬也。燕,安也。敖,大俎,即大型供放祭品的器具。「嘉賓式燕以敖」是「以敖是燕嘉賓」的倒裝。這句詩的意思是:我獻上美酒,以豐盛的祭品向嘉賓致敬問安。

「嘉賓」有幾人?「德音孔昭」指的就是緊接著的詩句「視民不恌,君子是則是傚」。「視民不恌」應該是非常重要的施政觀念,君子才會「是則是傚」。本文認為,提出如此重要觀念的人應該只有一位,而不是一群。也就是說,本詩的「嘉賓」只有一位。這位「嘉賓」是誰?

由「吹笙鼓簧,承筐是將」、「鼓瑟鼓琴,和樂且湛」得知,「嘉賓」有非常高的音樂造詣。除了音樂修養外,「嘉賓」還提出了「視民不恌」的觀念。這是個甚麼觀念,為何能讓君子「是則是傚」?《毛傳》:「恌,愉也。」「愉」字如何解釋?《說文》:「愉,薄也。」薄有輕薄,也有壓迫的意思。《周禮‧地官》:「以俗教安,則民不愉」,鄭玄《注》:「愉,謂朝不謀夕。」賈公彥《疏》:「愉,苟且也。」《莊子‧在宥》「桀之治天下也,使天下瘁瘁焉,人苦其性,是不愉也」,成玄英云:「愉,樂也。」「愉」字的解釋不一,如依《毛傳》「恌,愉也」的訓解,則「視民不愉」的「愉」該採何種解釋?

《鄭箋》:「視,古示字也。……示天下之民,使之不愉於禮義。」「不愉於禮義」的「愉」似乎指輕忽的意思。「不愉於禮義」,不輕忽禮義,即重視禮義也。何楷曰:「視民,曹氏云:『與「視民如傷」同義。』恌,輕薄也。其視民也,不敢以輕薄之義視之,故其所言無非造福民生之言。」「視民如傷」的「視」有看待、對待的意思,高本漢就將「視民不恌」解釋成:看待人民不輕賤。總之,鄭玄、和凱、高本漢等學者,都將「愉」解是作輕薄的「薄」。

馬瑞辰《傳箋通釋》:「《爾雅》:『佻,偷也。』《說文》:『佻,愉也。』『愉,薄也。』《左氏》昭十年《傳》及《說文》、《玉篇》引《詩》皆作『視民不佻』,服注《左傳》云:『示民不愉薄。』與《箋》義合。是字當以佻及愉為正。恌(原文作佻)、偷二字皆《說文》所無,今《毛詩》經作恌,定本作偷,皆俗字。」馬瑞辰認為「視民不恌」應作「視民不佻」,恌是俗字。《左傳》昭公十年:「平子伐莒,取郠,獻俘,始用人於亳社。臧武仲在齊,聞之曰:『周公其不饗魯祭乎?周公饗義,魯無義。詩曰:「德音孔昭,視民不佻。」佻之謂甚矣,而壹用之,將誰福哉?』」臧武仲「佻之謂甚矣」是甚麼意思?《左傳正義》:「偷之已謂甚矣。『佻,偷』,《釋言》文。李巡曰:『佻,偷薄之偷也。』孫炎曰:『偷,苟且也。』」然而,「偷之已謂甚矣」或「苟且之已謂甚矣」又是甚麼意思?《中庸》「天命之謂性,率性之謂道,修道之謂教」的意思是,天命就稱作性,率性就稱作道,而修道就稱作教。與之相同,「佻之謂甚矣」的意思是,佻就稱作甚呀!甚,《說文》「尤安樂也」,《廣韻》「劇過也」。跟「愉」類似,甚有樂也有過分的意思。在這裡應指過分。視民不佻,對人民不要過分,即不要壓迫人民。依照馬瑞辰所言佻是正字、恌是俗字,又依照臧武仲「佻之謂甚矣」的解釋,則《說文》「佻,薄也」的「薄」作壓迫解。

「視民不恌」,本文認同臧武仲的說法,不要壓迫人民。斐普賢說:「高本漢之解釋『視民不恌』為『看待人民不輕賤』,亦即『尊重人民』。……而這種『看人民不輕賤』的觀念,可說是孟子民貴思想的先聲。」「不要壓迫人民」也是「尊重人民」,也是「民為貴」思想的先聲。

在周初對音樂有極高造詣,又能提出尊重人民思想的人,當屬周公。周公「制禮作樂」,又提出「敬德保民」的思想,本文認為周公就是此詩的「嘉賓」。《史記‧魯周公世家》:「周公在豐,病,將沒,曰:『必葬我成周,以明吾不敢離成王。』周公既卒,成王亦讓,葬周公於畢,從文王,以明予小子不敢臣周公也。」周公死後不葬在魯國,而在成周,且成王不以周公為臣,所以稱「嘉賓」。此詩應是成王祭周公時的追悼詩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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